1、第 1 章
上,汗水顺着黝黑的皮肤滚落,在干燥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。他一天能挣两百块,这是用无数个弯腰、扛起、走动的重复动作换来的。
而乔潇潇则在工地角落的临时厨房帮工。大铁锅里的菜油滋滋作响,蒸腾的热气熏得她脸颊发烫,她得洗菜、切菜、端盘子,偶尔还要被脾气暴躁的厨子呼来喝去。一天下来,她手里攥着的,只有皱巴巴的一百块钱。
工地上有多少人?少说也有百来号。而所有的菜——白菜、土豆、豆腐,偶尔有几片薄薄的肥肉都得靠她和几个帮工的女人张罗。她一天切菜的动作不停,很多时候,到了家,晚上做作业时,拿笔的手都在抖。
大锅饭的味道实在说不上好,菜叶煮得发黄,土豆带着土腥气,偶尔浮着的几片肥肉也早就炖得没了油水。可工人们依旧狼吞虎咽,对他们来说,能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满足,谁还会在意滋味的好坏?
吃饭时,他们总是三三两两地蹲在角落,捧着豁了口的搪瓷碗,沉默地扒着饭。那模样,就像一台台耗尽燃料的老旧机器,仅靠着最后一点惯性在运转。
今天的乔潇潇格外沉默。她缩着肩膀,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饭粒。乔万山盯着她看了半晌,突然伸出筷子,把碗里仅有的两片肉都夹到了她碗里。
乔潇潇猛地抬头,下意识就要摇头拒绝,却听见乔万山低哑的声音:“你吃,长身体。”
她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低下头,让刘海遮住发红的眼眶。饭粒混着咸涩的泪水,被她一口一口咽了下去。
乔万山望着眼前这个瘦小的身影。十五岁的少女,本该是抽枝发芽的年纪,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,单薄得像片枯黄的落叶。他看着她突出的肩胛骨,看着她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,心底那口气叹得又沉又重。
记得第一次带侄女来这个工地,看着他一块块搬砖的样子,彼时稚气未脱还有些活泼的乔潇潇认真地说:“大伯,我要好好读书,等读好书了,我带你过好日子,天天吃肉!”
一眨眼,那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已经长大,乔潇潇身上沉沉的暮气,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。
工地上只包中午饭,午饭吃完,乔万山要继续搬砖,而乔潇潇则要转移“战场”了。
偏僻的郊野公路上,半小时才有一班的公交车迟迟不见踪影。乔潇潇咬咬牙,把书包往肩上一甩,迈开双腿向着镇子方向跑去。
风掠过耳畔,带着干燥的尘土气息。她的帆布鞋踏过坑洼的路面,惊起几只麻雀。三公里的路程,她跑得胸口发疼,汗水顺着马尾辫滴落,在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。
当快餐店的红蓝相间的招牌终于映入眼帘时,乔潇潇的双腿已经像灌了铅。她撑着膝盖大口喘息,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。但时间不等人,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,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。
冷气混着炸鸡的香气扑面而来,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。更衣室里,乔潇潇颤抖着手指系上制服扣子,镜中的人脸色潮红,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。她深吸一口气,将疲惫藏进挺直的背脊,转身走向前台。
“对不起,我迟到了两分钟。”她的声音还带着喘息,却已经挂上了标准的微笑。
领班皱着眉看了眼手表:“本来就四个小时,还迟到?有没有规矩,不知道提前说一声?”
乔潇潇也想说,可是手机于她来说,太过奢侈。
……
一天的打工结束。
暮色像一盆逐渐冷却的炭火,将天边烧成暗红色。三轮摩托突突的引擎声在乡间小路上格外刺耳,乔潇潇蜷缩在车斗角落,随着每一次颠簸轻轻摇晃。她实在太累了,连睫毛都像灌了铅,乔万山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,生怕她在颠簸中摔出去。
乔潇潇勉强睁开眼,看见大伯被夕阳镀成古铜色的侧脸,汗水在他深刻的皱纹里汇成小溪,他身上都是劳作了一整天不好闻的汗臭味。
车拐过晒谷场时,乔万山压低声音说:“潇潇,你放心,这个书是一定要读的。你伯母那,我慢慢说,费用什么的,我打听了,可以先申请助学贷款,至于住宿,我去找村长想想办法。”
引擎声忽然变得很大,大得盖过了田间的虫鸣,拂过了乔潇潇眼角的泪。
乔万山说到做到,晚上到了家,简单吃了口饭,就去找村长想办法了,而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。
每天给妹妹洗澡,是乔潇潇难得放松的时光。
浴室里的水汽还没散尽,乔潇潇用毛巾裹着糯糯湿漉漉的头发轻轻揉搓。小姑娘被蒸得粉扑扑的脸蛋蹭着她手心,像只餍足的猫崽。
——姐姐香香。
糯糯用手比划着,她举起小胳膊闻着沐浴露的茉莉香,眼睛弯成月牙。
当乔潇潇终于把妹妹哄睡,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房间时,木门突然在巨响中震颤。黄素兰踩着虚浮的步子闯进来,鸡毛掸子在空气里划出尖啸,浓烈的酒气瞬间淹没了房间里残留的茉莉香。
“都怪你——”
黄素兰嘶哑的嗓音像钝刀割着耳膜,“要不是你这个丧门星……”
鸡毛掸子带着风声狠狠抽在书桌上,“啪”的一声脆响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开。乔潇潇的脊背瞬间绷成一张拉满的弓,肌肉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,右肩下意识地往内缩,左手已经护住了脆弱的肋骨位置。
窗外开始下雨。雨滴敲打铁皮屋檐的声音,黄素兰歇斯底里的咒骂声,还有远处糯糯惊醒的哭声,全都混在一起。
10岁到15岁,人生中最为璀璨的年少时光。
乔潇潇就是这么度过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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