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2章 忠孝难两全的杨暄

  “卑职……罪无可赦!”杨暄的声音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哭腔,却又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,化作一种破碎的呜咽,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。

  “马嵬驿……家父……杨国忠得以逃脱,皆因罪臣……因罪臣一念之差,私遣心腹,冒死通风报信!”

  “卑职违背殿下严令,泄露机密,致使国贼漏网,遗祸无穷!此乃……不忠不义,背主忘恩之大罪!”

  “卑职……万死难辞其咎!恳请殿下……依律严惩!无论千刀万剐,卑职绝无怨言!只求速死!”

  他几乎是嘶吼着,将早已在心底翻滚了千百遍、日夜啃噬他灵魂的供词和盘托出,没有任何隐瞒,没有任何狡辩,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式的坦白。

  仿佛只有最彻底的认罪和承受世间最严酷的刑罚,才能稍稍缓解他内心那被忠孝撕裂、日夜凌迟的剧痛。

  话音未落,他再次重重叩首,额头与金砖碰撞,发出令人心悸的沉闷响声,“咚”!光洁的地砖上,赫然留下一点刺目的、带着湿痕的暗红。

  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,比之前更加沉重,仿佛连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、冰冷的铅块,灌满了每一个人的胸腔。

  裴徽的目光依旧深沉如渊,脸上没有任何波澜。

  既无杨暄预料中、甚至隐隐期盼着的雷霆震怒(那或许能给他一个痛快的解脱),也无半分宽慰或怜悯之色(那对他更是奢望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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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杨暄,如同在审视一件布满裂纹、价值连城却又随时可能彻底粉碎的玉器,评估着其仅存的利用价值。

  这份沉静,比任何暴风骤雨般的斥责都更让杨暄感到窒息和绝望,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,将他拖向无光的、冰冷的深海,永世不得翻身。

  就在杨暄几乎要被这沉重到极致的寂静彻底压垮,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,连呜咽都快要停止,只剩下濒死般的抽气声时——

  裴徽终于再次开口。

  然而,他问出的问题,却如同天外惊雷,裹挟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,完全出乎了杨暄和所有旁听者的预料:“杨暄,”

  裴徽的声音平稳依旧,听不出丝毫喜怒,目光却锐利如刀锋,穿透杨暄混乱的灵魂,直指其核心,“你可知,你罪在何处?”

  杨暄猛地一愣,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,耳朵里嗡嗡作响。

  他下意识地、茫然地重复着方才那用血泪喊出的供词:“卑职……私通家父,泄露军机,背主……”

  声音干涩,充满了不解。

  “不。”裴徽干脆利落地打断他,轻轻摇头,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如同判决般的否定力量。

  他的身体微微前倾,离开了宽大椅背的支撑,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,锁死杨暄混乱的眼睛,声音不高,却带着洞穿人心、直指本质的力量:“你最大的罪过,非在泄密。”

  杨暄彻底懵了!

  他茫然地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,瞳孔因极度的困惑而涣散,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,喉咙里却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抽气声,完全无法理解裴徽的逻辑。

  泄密背主,放走国贼,导致殿下大计受阻……这还不是最大的罪?

  那……那是什么?

  巨大的困惑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和绝望,让他僵在原地。

  裴徽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,仿佛早已看穿他混乱的思绪,抛出了第二个问题,更加直指核心,如同精准的重锤,狠狠击向杨暄最脆弱的软肋,试图撬开他灵魂深处最顽固的坚持:“你既放不下父子之情,甘冒奇险也要救他性命。那本王问你,”

  裴徽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、近乎残酷的诘问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,“你为何不随他一同逃走?”

  他略作停顿,目光如鹰隼般攫住杨暄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,“本王当时远在潼关之外,鞭长莫及。长安城内,你身为煊赫门主,手握机密,人脉深厚,若真想走,凭借你多年经营,没有人能够将你留下。你为何留下?留在……这等待你的,只有死路的地方?”

  轰!

  这个问题如同九天惊雷,裹挟着万钧之力,狠狠砸在杨暄的心坎上!

  它精准地刺穿了杨暄用“认罪伏法”包裹起来的、试图逃避的内心!

  他浑身剧震,仿佛被无形的重拳狠狠击中胸口,猛地抬起头,眼中瞬间涌起极其复杂、翻江倒海般的神色。

  有对父亲无法释怀的负疚;

  有对裴徽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(殿下那洞悉一切的目光,煊赫门森严的规矩);

  更有一种……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认知的、更深沉、更顽固的东西在眼底剧烈翻腾!

  那是他效忠裴徽、融入骨血的归属感?

  是对手中权力的本能留恋?

  还是对长安这座权力之城难以割舍的羁绊?

  亦或是……一种连他自己都鄙夷的、对生的本能渴望?

  无数念头在瞬间爆炸开来,让他头痛欲裂!

  他张了张嘴,喉咙像是被滚烫的铁块和冰冷的寒冰同时堵住,几次欲言又止,脸憋得通红。

  最终,那嘶哑干裂的喉咙里,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,才艰难地挤出破碎的、仿佛用灵魂呐喊的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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