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9章 来者何人
陈耀穿过影渊的淡金光晕时,脚下的触感突然变了——不再是云絮的柔软,也不是黑雾的虚无,而是冰凉坚硬的青铜。他低头,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鼎上,鼎身刻着繁复的饕餮纹,纹路里流淌着淡金色的光,像熔化的青铜液。远处的虚空中,悬浮着无数竹简,每片竹简都在自行翻动,发出沙沙的声响,墨迹在光线下凝成甲骨文的形状。
“来者何人?”
苍老的声音从鼎下传来,带着青铜器特有的沉钝回响。陈耀俯身看去,鼎腹的饕餮纹突然裂开,露出里面盘膝而坐的人影。那人穿件褪色的麻布深衣,发髻用根玉簪绾着,面容竟看不出老态,只是眼角的纹路深如刀刻,瞳孔里映着的不是虚界的光,而是漫天星辰的轨迹——那是西周时期的星图,比任何典籍记载的都要完整。
“彭祖?”陈耀的声音有些发紧。钥匙碎片在掌心发烫,碎片的纹路与鼎身的饕餮纹产生了共振,淡金色的光顺着指尖爬上他的手腕,与胎记重叠处,浮现出一行古朴的篆字:“寿八百,非天授,乃自取。”
老者缓缓睁眼,玉簪在发髻上轻轻一颤,周围的竹简突然齐齐停住,墨迹凝成的甲骨文纷纷飞向他,在身前拼出片光幕。光幕里,是西周的原野,他穿着同样的深衣,在田埂上追逐蝴蝶,身后跟着个扎总角的孩童,笑声脆如铜铃。
“吾名篯铿,世人称吾彭祖。”老者抬手抚过光幕,孩童的影像突然碎裂,化作无数光点融入他的指尖,“周穆王年间,吾见族人老死如草木,心有不甘,遂寻遍名山,得一玉册,言‘魂不散者,可入虚境,炼意成丹,与道同存’。”
他摊开手掌,掌心悬浮着颗半透明的珠子,里面缠绕着无数细小的光丝,细看之下,竟都是记忆碎片——有他在商朝为官时的奏章,有周朝初年教百姓耕种的场景,甚至有某次宴会上,他给穆王讲养生之道的笑谈。但这些碎片的边缘,都泛着淡淡的猩红,像被什么东西侵蚀过。
“这是‘意丹’。”彭祖屈指弹了弹珠子,光丝突然剧烈震颤,鼎身的饕餮纹发出嗡鸣,“虚界能量最纯者,莫过于‘执念’。吾以八百载记忆为薪,炼执念为火,将意识淬成丹,方得不死。所谓超凡之力,不过是能调动虚界的记忆碎片罢了。”
他抬手一挥,周围的竹简突然化作利剑,在虚空中划出金色的弧线,斩向远处一团游弋的黑雾——那是团被乐土秩序者驱逐的负面记忆,此刻在剑下瞬间溃散,化作无数细碎的光,被彭祖掌心的意丹吸了进去。
“但这力量有代价。”彭祖的眼角纹路突然加深,面容在瞬间显露出老态,“记忆碎片会相互吞噬。吾为炼丹,已忘了幼子的模样,忘了结发妻的声音,甚至快忘了自己为何要长生。”他看向陈耀,瞳孔里的星图突然旋转,“你手里的钥匙,能引现实世界的‘活气’,那是虚界最缺的东西——带着痛与爱的真实,而非提纯的执念。”
陈耀突然想起影渊里那些翻腾的痛觉记忆,想起抱着夭折孩子的母亲哭声里的鲜活。他握紧钥匙碎片,碎片的金光与彭祖的意丹产生了共鸣,珠子里的光丝开始变得柔和,猩红的边缘渐渐褪去。
“吾之梦,非久活,乃寻回被吞噬的记忆。”彭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,深衣的袖口无风自动,“吾曾见界心深处,有片‘归忆海’,传说能让破碎的记忆重圆。但那里的虚界能量过于狂暴,需以‘活气’为舟,方能抵达。”
远处的虚空中突然传来雷鸣,乐土的秩序者带着光戟赶来,白袍下的翅膀泛着警惕的红光。他们显然忌惮彭祖的力量,却又不敢靠近,只能在远处盘旋,像盯着猎物的鹰。
“他们怕吾找到归忆海。”彭祖冷笑一声,意丹突然爆发出强光,竹简利剑再次出鞘,“一旦记忆可寻,谁还愿留在他们编织的乐土里?谁还会把他们当神?”
陈耀看着彭祖与秩序者对峙的身影,突然明白:所谓超凡力量,从不是掌控虚界,而是敢于直面自己的残缺;所谓长生,也不是记忆的永恒,而是哪怕忘了千万事,依然记得“要找回什么”的执念。
钥匙碎片的金光突然指引着方向,指向界心更深处的黑暗。那里,隐约有海浪的声音传来,带着咸腥味,像极了现实世界的海。
“归忆海的方向。”彭祖的意丹与钥匙碎片并排悬浮,“敢与吾同往吗?或许会被狂暴的能量撕碎意识,或许……能看见真正的‘长生’是什么。”
陈耀抬头,鼎身的饕餮纹在金光里流转,像在催促。他想起奶奶说的“苦过的甜才记得牢”,想起阿哲最后那句模糊的“对不起”,想起自己踏入虚界的初衷——不是寻找永生,而是明白“存在”的意义。
他对彭祖点了点头,钥匙碎片与意丹同时亮起,在虚界的黑暗里,劈开了一条通往归忆海的路。身后,乐土的光戟刺破云层,前方,归忆海的浪声越来越近,而彭祖的深衣一角,在金光里猎猎作响,像面写满故事的旗。